本文翻译并转载自TheAthletic,原文发布于2025年7月10日,作者为NickMiller。

“我们当时只听到一阵尖叫。是大卫的女友。她在更衣室走廊的另一头。那后面原本对着球迷离场的停车场。但外面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一片死寂。气氛诡异得可怕。”
安迪-麦克米兰(AndyMcMillan)本是个乐天派,但回忆起大卫-朗赫斯特(DavidLonghurst)离世的那天,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他难以置信,那已是34年前的事了。
朗赫斯特是约克城的前锋。1990年3月,他从彼得堡联转会加盟该队,但到新赛季开始时,他已是队中最受欢迎的球员之一。当时他借住在麦克米兰家,房子就在约克城当时的主场布斯汉姆新月球场附近。
在那年9月8日对阵林肯城的比赛中,他在左路追逐一个皮球后突然倒地。他因未确诊的心脏病导致心搏骤停。抢救无效。他是自1927年以来首位在英格兰足球场上离世的球员,年仅25岁。
麦克米兰说:“35年过去了,我依然时常想起他。”
当你想到全世界庞大的足球运动员数量、众多的球队、各级别不计其数的比赛时,球员在场上离世的情况实属不幸中的不幸,极为罕见。这也是近期利物浦前锋迪奥戈-若塔的离世如此令人震惊的部分原因:这些是年轻、健壮的运动员,拥有金钱所能买到的最佳医疗资源。他们在我们心中还可能成为超级英雄,而超级英雄理应不死。
但当悲剧真的发生时,首先是巨大的震惊,随后便是善后事宜。我们都熟知球员之间的紧密纽带:他们因共同的目标联结在一起,共同经历胜败,是唯一能真正理解彼此挑战的人,并且一年中有十个月,他们几乎形影不离。
因此,当此类悲剧发生时,它对一支足球队的冲击可以说远超大多数工作场所。你该如何应对?其他球队是如何应对的?当一名球员离世,一家足球俱乐部会发生什么?
“我几乎彻夜未眠。”
2007年12月29日,在马克-麦吉执教马瑟韦尔期间,菲尔-奥唐奈在对阵邓迪联的比赛中倒地,不久后离世。麦吉知道,作为主教练,人们会指望他来主持局面,于是他花了一整晚时间思考该说些什么。
麦吉告诉TheAthletic:“周日早上,我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包括所有工作人员,不仅仅是足球相关人员。我请来了俱乐部牧师吉姆-马丁帮忙。我试图理清自己该说什么,也想弄明白大家的感受。”
在奥唐奈离世后的那一周,马瑟韦尔原定要对阵希伯尼安和凯尔特人,但两场比赛都被推迟了,部分原因是出于其家人的意愿。但当时全队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尤其考虑到队中还有奥唐奈的外甥戴维-克拉克森,短期内踢比赛很可能是个糟糕的主意。

利物浦暂时没有正式比赛任务。这或许有帮助,或许没有。其他球队则不得不立即重返赛场。2007年,在安东尼奥-普埃尔塔离世仅仅三天后,塞维利亚就不得不参加对阵AC米兰的欧洲超级杯。
但当这些迫在眉睫的实际问题处理完后,各种情绪便会涌现出来,其中麦吉强调的一种情绪,是经历过悲剧的幸存者所共有的。
麦吉说:“我认为最强烈的感觉是内疚,它会让你觉得,你没有权利去踢比赛。你没有权利四处奔跑,表现得充满热情。你没有权利庆祝进球或某个瞬间。那种内疚感令人窒息。”
“这就是我在那个周日早上试图解决的问题。我告诉他们,‘你们不必为继续前进感到内疚’。”
“我们接下来踢的是一场对阵哈茨的杯赛,那场比赛大家状态低迷,半场时我们0-2落后,我利用那次机会稍微敲打了一下他们,提醒他们那个周日早上我说过的话。”
“我对他们说,‘听着,这才是菲尔会希望看到的’。我不想听起来太老套,但他们通过上场并赢得比赛来尊重菲尔,而不是不尊重他。作为一名职业足球运动员,而且是顶级的职业足球运动员,这正是他所期望的。”
一名顶级足球运动员的离世意味着队友们的悲痛无法保持私密。或者至少不像我们大多数人的悲痛那样私密。世界各地对若塔的悼念或许是一种慰藉,想到有那么多人在哀悼。但同样地,这也会让一切变得令人难以承受。
麦克米兰说:“我们有一阵子没去球场,但过了一段时间我们回到球场门口,那里摆满了鲜花、球衣,还有一瓶朗尼(朗赫斯特)最爱的啤酒,那是我们以前常去城里一起喝的。”
“我们是一支非常紧密的团队,但(在事后的日子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多得可怕。我记得我们坐大巴去了科比(Corby),他就葬在那里。天啊,那趟大巴之旅如同炼狱。”
“通常坐大巴出行,要么是去比赛,要么是出去玩之类的。车上会有笑声、玩笑、打牌,但那次什么都没有。”
麦克米兰的声音再次低沉下去:“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很多人花了很长时间,非常长的时间,才走出来。”
但记忆永存。
认识若塔的穆里尼奥上周动情地谈到了他执教生涯早期遇到的类似情况,当时一名叫鲁伊-菲利佩(RuiFilipe)的后卫离世。他告诉天空体育:“很多很多年前我经历过一次,当时我在波尔图与博比-罗布森爵士共事。我们队中的一个男孩在车祸中丧生。与其让男孩们独自承受痛苦,不如让整个团队共同承受,并为纪念他而战。我想,我们最终为他赢得了冠军。”
罗布森在自传中写道:“不久之后,俱乐部在一个庭院里为鲁伊-菲利佩立了一座纪念碑。几乎每天,当我离开俱乐部走向我的车时,我都会触摸鲁伊雕像的手,说几句怀念的话。”

2003年维维安-福离世后,曼城退役了他的球衣号码。22年过去了,自那以后再没有人穿过曼城的23号球衣,尽管他租借至该队的期限已满。当赫苏斯-纳瓦斯从曼城回到塞维利亚时,他选择了16号球衣,以纪念2007年离世的朋友兼同事普埃尔塔。2020年,当纳瓦斯作为队长带领塞维利亚第六次夺得欧联杯冠军时,他将奖杯献给了普埃尔塔和2019年在车祸中丧生的安东尼奥-雷耶斯。
现任切尔西主教练马雷斯卡当时也在那支塞维利亚中。他的肩膀上有一个纹身,写着“16porsiempre”(永远的16号),同样指向普埃尔塔的球衣号码。上赛季切尔西在欧协联中对阵帕纳辛奈科斯时,他表达了复杂的心情,因为普埃尔塔离世一周后,塞维利亚就不得不远赴雅典对阵雅典AEK。他说:“每次回到这里,我都有点难过。”
在2018年世界杯上对克罗地亚打入决赛至关重要的门将达尼耶尔-苏巴西奇,在那届赛事中身穿一件印有他密友兼队友赫尔沃耶-丘斯蒂奇(HrvojeCustic)照片的T恤。丘斯蒂奇于2008年效力扎达尔时在比赛中离世。当苏巴西奇在那届世界杯上被问及这件T恤时,他泣不成声。
八年前,在2010年世界杯决赛对阵荷兰的比赛中,伊涅斯塔打入制胜球后脱掉球衣庆祝,露出了里面写有“DaniJarque,siempreconnosotros”(达尼-哈尔克,永远与我们同在)的字样。他的朋友、西班牙人球员哈尔克因心脏病去世,年仅26岁。
遗产同样得以延续。以汤米-布莱克斯托克(TommyBlackstock)为例,这位20世纪初的曼联后卫在一场预备队比赛中因头球受伤后离世。即使在当时的条件下,曼联的处理方式也被认为是冷酷无情的:即使在他被抬离场后,比赛仍在继续,其他球员在半场时才得知他已去世。此外,当验尸报告认定布莱克斯托克死于“自然原因”后,他的家人没有得到任何赔偿。

这成为当年晚些时候在曼彻斯特帝国酒店召开会议的一个推动因素,布莱克斯托克的许多曼联队友出席了会议。这次会议最终促成了“足球运动员及教练协会”的成立,该协会现在更为人熟知的名字是职业足球运动员协会(PFA)。
任何失去过至亲的人都会告诉你,在这个过程中,最出乎意料、最令人不适且常常超现实的部分之一,是那些繁琐的事务性工作。
足球世界亦然。就像在个人遭遇中一样,俱乐部其实也没有一本手册告诉他们需要做什么,这大概是因为这种情况不幸地过于罕见。
专门从事体育领域的顶尖律师事务所Northridge的合伙人杰米-费尔德曼告诉TheAthletic:“球员的离世并非球员合同或英格兰职业足球管理规则中专门涵盖的事项。”
“死亡”一词在FIFA关于球员身份与转会的规定中被提及,但那仅涉及球员在为国效力期间离世时的保险问题。总的来说,死亡并未被真正纳入考虑范围。
保险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人们最不愿意去想的事情之一,更遑论是这种情况。俱乐部通常会为球员购买应对严重伤病的保险,但有些保险也会包含与死亡相关的条款。并且,根据这些保单的性质,俱乐部会获得赔偿,因为用极其冰冷和非人性化的语言来说,他们失去了一项金融资产。
保险专家兼半职业足球运动员马龙-杰克逊说:“一家俱乐部可能为那名球员支付了5000万英镑,他们可能无法再变出另一个5000万英镑。球员当然是一个人,但对他们的生意来说,这仍然是一项投资。”
这一切听起来既凄凉又功利,尤其是在涉及金钱的时候。
在这种时刻,你常会听到一些故事,说俱乐部同意履行已故球员的合同,但这些说法往往没有根据,坦率说也无济于事。例如,2018年佛罗伦萨后卫达维德-阿斯托里去世时,有报道称俱乐部不仅会履行他当前的合同,还会履行一份据称在他离世前已达成但尚未签署的新合同。

于是人们纷纷称赞这是多么温暖的举动,问题在于这些报道后来被证明不属实,其依据是对佛罗伦萨主席言论的误读。因此,当他们真正所做的是为阿斯托里的孩子设立一个信托基金时,相比之前的误传,这一慷慨之举反而显得相当吝啬。
凄凉而残酷的真相是,从法律上讲,俱乐部对球员的义务在其离世之日便告终止。
费尔德曼说:“从纯粹的雇佣法角度来看,如果一名雇员去世,那么他们的雇佣合同将因‘合同受阻’而自动终止。这意味着该合同及其中的义务已无法由该雇员履行。死亡日期即为雇佣关系的最后一天,雇主必须履行其义务,支付截至该日的工资、假期工资、养老金及其他应计福利。”
“雇佣法随后认定雇佣合同及雇佣关系终止,这可以被描述为以非黑即白的方式处理雇员死亡问题,而现实并非如此黑白分明。”
有时,俱乐部会因处理此类情况的方式而受到批评。TheAthletic在6月报道称,去年突然离世的米尔沃尔门将马蒂亚-沙尔基奇的家人曾希望,俱乐部能履行其合同中关于‘永久伤残’情况下可支付六个月工资的条款。
但米尔沃尔认为他们已经履行了所有义务,并且“在向家属提供经济支持方面已超出义务范围”,因此认为此事已了结。
当保险细节、合同条款和法律义务纷至沓来时,往往只会让本已痛苦的局面雪上加霜。
在某个时刻,你不得不再次开始思考足球本身。
乔治-鲍多克去年在希腊为帕纳辛奈科斯效力时离世。TheAthletic在事后不久采访了他的队友帕尔默-布朗,他当时觉得难以想象重回赛场的情景。
帕尔默-布朗说:“显然,每个人以自己的方式哀悼和悲伤,而现实中,足球还要继续。但这感觉不对,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我知道我和我的队友们会尽最大努力向前看,但对我来说,我不认为自己能就这样继续前进,从此快乐地踢球。我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谈论这些非常艰难。TheAthletic联系了数十位经历过类似情况的球员,他们大多礼貌地拒绝为本文供稿,这完全可以理解。一位球员不愿谈论自己的经历,部分原因是一位队友的离世为他在球队中腾出了位置,这成为他职业生涯发展的一个因素。

当菲尔-奥唐奈离世后,马克-麦吉不仅要找人填补球员的空缺,还要填补一个榜样的位置。
他说:“在那支队伍里,菲尔是大人,其他人都像孩子。他给予我们的,远不止是场上的表现。在成熟度和经验方面,他比其他人高出一个层次。”
最终,他们确实设法去思考足球了。那个赛季,马瑟韦尔在苏超联赛中获得第三名,仅次于凯尔特人和格拉斯哥流浪者。虽然麦吉不愿过多强调‘为菲尔而战’的信息,但整个赛季,这显然萦绕在球队心头。
麦吉说:“赛季结束时,会面临真正的两难境地,因为你通常要调整阵容,很多球员合同到期。但我对那批球员怀有强烈的忠诚感,我想,‘我们怎么可能拆散这个团队?经历了这一切,他们需要永远留在这里’。”
共同经历如此创伤的事件会让一个团队紧密相连。这或许最终是一种非自愿的纽带,但纽带终究是纽带。安迪-麦克米兰和那些失去队友大卫-朗赫斯特的约克城球员们,至今仍保持着联系。
“我们尽量聚一聚,或者给谁发个生日祝福,或者当网上出现什么有趣的视频片段时,我们会分享链接,说‘记得那天吗’。这种纽带确实存在。”
“我想其他一些球员会把整件事埋在心里,不愿提起。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谈论他是有帮助的,尽管我花了些时间才做到。我想是因为这仿佛能让他仍在人间。”
来源:头条娱乐